“2016年他大学毕业,考研、临时上班、考公务员,考编制,除了抹不去的挫败感,三年的时光都虚掷在哪里了呢?不知道,只是同学都散了,各奔前程。”
三年的时光都虚掷在哪里了
从去年11月份开始,罗山就进入了漫长的考试历程,考一次,失败一次。国考、省考,最后是市里事业单位的编制考,罗山都没有过。
家里成了火药库,一点就爆。
无非是妈妈指责他不用功,他反驳她:“你怎么知道我不认真?我考不上就是我不认真了吗?那些试题都很‘白痴’,根本考不出水平来,你懂不懂?”
罗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了“口头禅——你懂不懂?”,妈妈气得无语,只看着他,眼泪在打转,罗山有点慌了,但还是不认输,转身,气冲冲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。
妈妈上班了,他出来,妈妈在家,他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。爸爸在省里培训学习,大半年了,估计,爸爸在家,也是站在妈妈那一边的。一家人都在的时刻,危险更大,家里随时都有吵架的可能,爸妈为他的事情互相埋怨、指责,到了最后总是大吵一番,了断。或者他和妈妈争吵。他记得妈妈一直来对他的教育是:要懂得温柔地对待别人,但不要轻易地失去自我。罗山无语,他现在最不能“温柔对待”的就是妈妈。
他很烦躁,父母怎么都不理解自己!
罗山25岁,在亲戚眼里是个暖男,读书的时候虽说不是最拔尖的但在班级里10来名都是稳的,他读的学校都是小城里的名校,这样的成绩还算优秀。他也没有什么叛逆期,一直乖巧、听话。总之,他的小学和中学阶段没有让父母操心,高考成绩也不错,要不是罗山非要读上海的学校不可,他是可以读985、211这类双料大学的,但最后罗山还是随自己的心意选择了上海,读了这所211大学,也不赖的。
一切“优秀”都在他大学毕业时结束了。
大学四年,罗山坦言自己没有花心思在学业上,也没有谈恋爱、也没有干学生会的工作,就是自由自在地一天天过来,上课不知所云、下课不知所为,临到考试时懊恼、心慌,熬几个星期突击一下。妈妈刚开始是信任他后来是管不了他,与高中相比,他的学业一落千丈,成绩不是“擦线而过”,就是要补考重修,折算成“绩点”,很难看。保研没有资格,到了大四才准备“考研”,第一次考研失败,然后就是接连的失败。
家里很静,外面在下雨,时断时续,这雨持续了十来天,罗山想一个人打球发泄一下都没有去处。找谁聊聊?朋友没有、同学也没有。2016年他大学毕业,考研、临时上班、考公务员,考编制,除了抹不去的挫败感,三年的时光都虚掷在哪里了呢?不知道,只是同学都散了,各奔前程。
罗山决定找舅舅聊聊,舅舅在大学里教书,应该会理解自己的处境和苦闷。
他成了“困兽”,找不到出口
老林和外甥约在万象城一楼的星巴克里,老林老土得很,他原本想让外甥来家里或者去大学城里,外甥嫌家里没有气氛,大学城路远。老林每天上班、下班都经过万象城,总看见年轻人熙熙攘攘往来,估计这里是年轻人喜欢的,他就把外甥约在了星巴克里。他给自己定了一个方向——倾听,不批评、不评论。
过了八点,星巴克里人渐渐多了起来,老林对着门口坐,好能看见外甥进来。
其实,走在人群中,罗山还是突出的,1米82的个儿,平时又爱运动,肩宽胸挺,阳光帅气,要是有一份正经的工作,日子还是不错的。老林在琢磨着怎么讲。
罗山一坐下来就抱怨:“我妈太可怕了,我考不上公务员,她就认定是我不认真。总说我天天拿着手机,不像学习的样子……”
老林克制住自己不发表评论。
“我不想听我妈的再考什么公务员了,我还是想复习‘考研’。”
“考研?”
老林记得罗山“考研”考过两次了的。第一次是大学毕业那一年,心高气傲,非复旦大学的研究生不读,没有过线,于是复习一年重考,结果还是没有过线。
“研究生读了,你不是还得考公务员吗?”老林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那不一样,很多岗位对学历有要求,有了研究生文凭,竞争对手少了一大波。”
这次省考,罗山碰上了他高中时的同班同学,那同学大学上的比他差,但那同学大学毕业考上了研究生。这次同学是以研究生的学历参加公务员考试,同学运气又好,报考的岗位没有竞争对手。
结果是:同学考上了,他落榜了。
这让罗山再一次有了“梦想”,他要考研。他大学读的是金融管理,他的梦想是做“金融分析、大数据分析、数学建模”之类的工作。
老林觉得外甥有梦想挺好的,那就再考一次,复旦考不上,其他学校也行,再不济,调剂院校也行。
老林顺便问了一下他前两次考研的情况,罗山心里憋屈,一股脑地把失败的经历都倒了出来——他两次考研成绩都不好,离分数线差很远,用他妈妈的话来说‘说考复旦是笑话’。连调剂院校都差一大截,除了英语,他什么都没有考好,尤其是数学……
“唉,舅舅,我考试的好运气似乎在高考结束后就消失了。”罗山叹了一口气,若有所思,突然就沉默下来。
大学毕业三年,第一年要重新复习考研时,妈妈是他的盟友,为他摇旗呐喊,可现在妈妈是他的拦路虎:“不要考研了,随便找个什么事情干都行,不要宅在家里。脚踏实地,干活,养活自己。”
听多了,罗山也常常要怀疑起自己来。
老林有点吃惊,他一直以为外甥是因为考研定位的学校太高没有上,想不到是这样。他觉得考研是蛮容易的,他任教的大学很一般,但每一年考上研究生的学生都不少,今年还有一个大三的学生提前考上了国科大的。
这让老林感到迷茫,外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?他差一点也想说“你肯定没有全力以赴”。
罗山不语,望着窗外出神,天还在下雨,在路灯的映照下雨似金丝银线,编了,又遁无痕迹,只是流了一地的水。这大半年来,雨,大概是最容易让他发呆的景象。老林顺着外甥的视线看了看窗外,只见雨帘后面的“小龙坎”火锅店生意一派红火,刚才还在门口等着叫号的小姑娘、小伙子们都不见了,要入夜了,估计都有了位置。
老林慢慢地有点看明白了,妹妹是对的,罗山再去考研也是白费劲,数学不好,又隔了两年,最致命的是罗山的心思不能专注地学习了,这样的状况没有意外是考不上的。
可罗山也不想找什么工作。他觉得凭他的大学文凭和专业找不到好工作,能找到去银行拉客服的活已经算不错了,他干过这类工作,噩梦般的经历。
大学毕业那会儿他干了几个月,在一家“资金管理公司”,干的活特别没劲,就是把自己亲朋好友的钱拉过来,要不就是给无数陌生人打电话,然后被别人臭骂一顿。和他一起干活的同事都是从不入流学校毕业出来的,三本的,专科的,高职的,罗山觉得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大学的名字来,怕他们嫉妒恨,和他们交流也很困难——
“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说,他们才能听懂。我尽量不说专业名词,他们听不懂的。”罗山在那个“资金管理公司”里自视很高。在90后眼里鄙视链无处不在。他在这个“皮包”公司里看不起那些同龄同行,可想而知,在正规的、知名的金融单位里,他这学历就是处在鄙视链的最低端了,那就是被别人看不起了,什么时候能“出人头地”啊!
老林强忍住自己不去评价、不去表态。但外甥对自身的认知让他忧虑重重。
“你英语强,要不去考个教师资格证,你本科学校牌子硬,以后去考教师编制,还是有优势的。”老林还在挣扎,他总是想引导外甥做个务实的普通人。
“教书我最不喜欢了。太无聊。”
……
老林词穷。他心里明镜似的看着罗山将自己围成了“困兽”,东碰壁西碰壁,找不到出口。
——“考研”,然后“读博”,然后去上海工作、然后做金融行业中的精英。罗山的梦想在老林看来是落不了地的。
老林想了想这样的梦想大概他同事老吴的女儿能够实现,那女孩北大毕业,斯坦福提供全额奖学金硕博连读。可是,他没法和罗山讲,罗山已经错过了紧要的几步路,现在是走不回去了。
倾听,偶尔老林会缓慢、坚定地传递出自己的观点——做个努力生活的普通人吧……
临近午夜,年轻人渐渐散去,喧嚣归于沉寂,远处的蛙声此起彼伏,是夏天了。蛙声、蝉声和百灵鸟的歌声是一样的,都在自己的季节里奋力呈现着“生的磅礴”。
注:本文转载自三联生活周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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