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让人崩溃的是,我们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跑‘仿真’,大家眼巴巴等了好几个小时,结果,电脑死机了……”东南大学的杨述焱向讲述科研经历时说。
她和小伙伴们的作品——揭示太空中力的特性的力学测量系统,在刚刚结束的第十六届“挑战杯”全国大学生课外学术科技作品竞赛决赛中获得了特等奖。谈起实验成功的情景,另一名队员孙东杰不慌不忙地说:“也没特别兴奋,可能在研究过程中‘热血’已经耗光了。我们‘日常崩溃’,每次都是崩溃很久之后才能取得进展。”
“导师每次见到我的第一句话都是‘你还活着呢?’”在美国一所高校读翻译学博士的李玲(化名)苦笑着说,特别是每到期末临近,她都得靠咖啡和一种维生素片“续命”。
一些“日常崩溃”的年轻人在网络上调侃自己是—— “科研狗”。除了在彼此的“绝望瞬间”中寻找共鸣,大家也经常抱团取暖,分享攻略。为了破解科研崩溃症难题,采访了十数位本科生、硕士和博士研究生,并且针对大家最苦恼的几个问题,向一些导师和同学征集了几张“药方”。
失败失败就好 科研是什么?
某实验室有句名言:理论就是你什么都知道,但什么都不奏效。实践就是什么都运转得好好的,但你不知道为什么。在我们实验室,理论和实践相结合——什么都不奏效而且没人知道为什么。
“实验做到晚上10点多,怎么都不对,我们立刻召集大家检查试剂,一个个看成分有无问题,但就是查不出来,我们只好一直反思自己的操作。最后竟然发现是那台仪器有问题,别人用这台仪器也做不对,换了别的仪器就好了。这是个Bug(漏洞)……”
因为做“挑战杯”项目要研究一种新型材料,西安交通大学学生刘一菲在本科阶段就直面了科研的挑战,“捂脸哭”的表情包也就此成为她的生活写照。她渐渐发现,原来失败与科研常相伴。
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很快意识到这一点。北京大学信息科学技术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张海霞认为,年轻人时常感到悲催的一大根源正是:“不识庐山真面目。”
“在硕、博之前的学习经历里,学生学习的知识大多数是已知的,比如有教学大纲、固定知识点,考试也有大纲和答案,但科研探索的是未知的东西,特别是在理工科的实验中,失败是常态。只是刚入门的学生有时无法接受这个变化。”
“学生们以前经历失败的考验太少了,其实这才是科研的真面目。” 张海霞说。
为了帮助初出茅庐的“科研萌新”尽快接受现实,华北电力大学电气与电子工程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刘崇茹,开了一张名为“大家一样难”的药方。
刘崇茹自己就曾是一名科研崩溃症的“晚期患者”,读博的压力曾让她好几个月都处于失眠状态。而现在她经常笑哈哈地分享自己和一些科研名人的绝望瞬间,告诉学生:如果一个博士生没有经过从崩溃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过程,要不就是你特别牛,要不就是你的研究太简单了。痛苦的磨练几乎不可避免,所有人都要经历这个过程。换句话说,“你没有更难,大家都一样难。既然大家都会经历这个过程,那就安心迎接它到来吧”。刘崇茹觉得这样解释“或许能够让同学们释怀一些”。
其实问题的关键还在于,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科研中的困难和挫折。
在日常教学中,北京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邓芙蓉特别关注心态问题,她和她的学生一起开出了一张“积极拥抱压力”的药方。
李欣欣(化名)是直博生,她硕士一入学,邓芙蓉老师就交给她一个高难度任务——写英文论文。“我当时觉得可能导师认为我资质还不错?”1994年出生的李欣欣笑嘻嘻地说。
其实,这有点超出她的能力范围,她只能用“笨办法”,一点点啃文献,再一句句模仿外国文献的写作方式。尽管脸上不停“爆痘”,但她非常认同自己的工作:“虽然很难,但得到锻炼对我自己也有好处嘛,这些都是我未来独立做科研的资本。”
“我们能做科研其实已经很好了,圈子单纯,目标明确。夏天有空调、冬天有暖气,也不用操心房租、水电……这样想能提高自己的幸福感。”李欣欣的积极心态很奏效,入学第一年,她就已经发表了一篇不错的英文文章。
别把时间和精力用在过度焦虑上
然而,主观积极也不能改变客观困难重重的事实,每个科研勇士都得直面压力,随之而来的焦虑情绪,便是科研崩溃症的主要症状之一。
引起焦虑的原因有很多,比如实验失败、作业期限临近、缺乏选题灵感等等。在采访中发现,对于研究生阶段的同学,“怕毕不了业”是最为突出的问题之一。正如在美国攻读计算机专业博士学位的刘宁浩(化名)剖析说:“毕业压力是最大的焦虑来源。”
对于“毕业焦虑”,刘崇茹给学生们开出的“药方”是:“不要把时间和精力用在过度焦虑上。”
具体而言,刘崇茹帮学生想出一个“8×5”去焦虑法。她告诉学生:“能考取研究生,大家资质都不会差,你们只要保证每天8个小时、一周5天的时间都用在科研上,不可能毕不了业。”她想向同学们强调的是:只要日常足够努力,就不需要担心毕业的问题。最好力争早出成果,变“被动研究”为“主动研究”。
邓芙蓉指导的硕士生刘华(化名)也探索过几种抗焦虑方法,主要用于应对日常科研中无法突破瓶颈的情况。
一是“吃”。刘华性格开朗、健谈,她非常直白地告诉,曾经有一段时间,无法突破自己,感觉“吃”确实能让人暂时舒服一些,这也是不少同学的选择。但这种“疗法”有一个副作用——胖,所以她其实不太推荐。
她推荐第二种方法,“管理自己,找点事干”。刘华觉得,“闲着”是焦虑的催化剂。越是遇到科研瓶颈时,越要对自己有规划,要和导师积极沟通,并且行动起来。
莫把导师当敌人,实现“被指导”是王道
在采访中,还发现,师生关系也是影响学生科研进展的重要因素。不少学生和导师都在探索和总结如何建立健康的师生关系。
“充分交流”是张海霞给不尽如人意的师生关系开出的一张“药方”。
张海霞带过一名学生,这名男生曾被同学评为“全课题组最不好接触的人”,而他本人对同学和老师也极度不满,张海霞一度想放弃他。
“后来我母亲提醒说,如果学生都特别好还要老师干什么?” 张海霞便和学生深谈了一次,没想到学生也坦诚相见,直接告诉她:“我耍了各种小聪明,以为别人不知道。”这次深谈,成了改变师生关系和这名男生重新振作的开端。
“交流应该是双向的。有时候特别是在理工科,学生和导师都不太擅长沟通和交流。”张海霞认为,抱着开放的心态去交流,是消除误解和获取信息的高效手段,“导师不能自视权威而不肯放下身段,学生也要主动且虚心,多找找自己身上的问题”。
然而像学生一样,老师也不是完人。提到压力,在美国读博的刘宁浩脑海中立刻就关联到“导师”这个词,仿佛导师成了敌人。“比如上周导师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,让我们一个月之内就出成果,赶着下个月的研讨会交。他只是给个大方向,然后每天都逼问进度,也不指导” 。
刘宁浩说,有些导师“什么都不管”或者“给很多负反馈”,非常容易让学生感到崩溃。
刘崇茹坦诚地说,确实有可能会遇到指导不到位的导师,但抱怨并不能解决问题,“想方设法寻求被指导”才是王道。
她建议学生“多读文献,有些问题可以直接邮件询问作者”,也可以参加学术会议,向学者们面对面求教。刘崇茹介绍,这是学生“实现同时被多位名师指导”的不二法门,也是学术界常见的交流方式。
如果遇到必须找导师的情况,学生也不能害羞,可以花式“求关注”,“主动请教永远强于被动等待”。比如,可以不断把自己的最新进展通过邮件同步给导师,微信提醒导师指导,给导师打电话,甚至直接拿着笔记本电脑堵在导师办公室门口,等等。
“当然导师首先应该提高对自己的要求。” 张海霞说:“比如我的导师,无论做学问还是做人都是我们的榜样,我只会想‘自己如果能像导师这样该多好’,怎么会排斥他呢?”
把同侪压力变成同侪激励
正在读博士的刘宁浩还提到,“同侪压力”也是一个明显的压力来源。而几位受访老师恰恰认为,积极对待同龄人的成就,对同学们的成长大有裨益。
张海霞有一位非常优秀的学生,“1985年出生,在读书期间获得了20多个奖”。但即便这位同学已经是同龄人中的翘楚,他留给学弟学妹的临别赠言依然是“一定要向更好的同学看齐”。
张海霞分析,从心态上来讲,选择和优秀的同龄人接触,能让自己得到更多的正向刺激,如果将自己陷于一个抱怨、不满的“小圈子”,则很容易变得悲观、消极;从对科研的实际帮助来讲,“如果别人做出了你做不出的成果,那他一定是用了你不知道的方法”,多向同龄人请教,也可以获得许多知识和帮助。
“学生从老师那里学来的知识,其实可能远少于与优秀同龄人一起讨论、互相学习获得的知识。” 刘崇茹说。
当然,科研能带给大家的绝不只是崩溃,还有快慰。
总结起自己的科研经历,在崩溃中蜕变的杨述焱先是轻皱眉头,再嘴角上扬,最后干脆地告诉:“痛,并快乐着!”
“别看大家调侃自己是‘科研狗’,但其实科研也给大家带来了很多乐趣。”刘崇茹笑着说。或许正如前人所言:在科学的道路上没有平坦的大道, 只有不畏劳苦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, 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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